从坦桑尼亚最大城市达累斯萨拉姆出发，驱车五六个小时就可以抵达200公里开外的鲁菲吉河，临近入海口的河流显得十分平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映照着两岸茂密的热带森林与广袤的湿地。
然而在这一片祥和下却隐藏杀手。每年雨季过后，鲁菲吉河两岸形成大量淤泥堆积，能够传播疟疾的蚊子便在沼泽地中滋生繁衍。以往鲁菲吉县的疟疾发病率是坦桑尼亚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而坦桑尼亚又是非洲疟疾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
从2015年开始，中国公共卫生专家来到鲁菲吉县，努力将除疟的“中国经验”搬来非洲大陆，并和合作伙伴一起，因地制宜地将其改造成适应本地操作的除疟新模式。在2018年，第一期项目结束时，有的村子疟疾感染率下降了81%。
如今疟疾虽然在当地依然存在，但村民们不再“谈疟色变”。鲁菲吉县伊奎里里镇（Ikwiriri）卫生中心医疗负责人波罗医生（Dr. Jerry Polo）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和过去相比疟疾病例已经大幅下降，以今年7月为例，来问诊的只有5~6例病例，而以往会占到病例数的30%~40%，如今更常见的疾病是上呼吸道感染和肺炎。
负责坦桑尼亚项目的中国疾控中心寄生虫病预防控制所全球卫生服务中心副主任王多全研究员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项目除了降低了当地疟疾的负担外，还收获了适用于非洲当地的除疟新模式，此外还是中国第一次以三方合作的模式在非洲展开公共卫生援外。
移植“中国经验”
谈到项目在当地的实施，伊奎里里镇的一位村主席（相当于中国的村主任）有他的切身感受。他说，原来他以为传播疟疾的蚊子只在午夜后才会出现，不过项目工作人员告诉他，其实蚊子在傍晚就会出现，并一直活动到次日清晨，工作人员纠正了他多年的错误观念，能让他更有针对性地做好预防措施。
疟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传染病之一，由一种名为疟原虫的寄生虫引起，通过受感染的蚊子叮咬传播。疟疾症状包括发热、头痛、呕吐等，严重时可引起死亡。当前全球95%以上的疟疾病例都发生在非洲，在死亡病例中以儿童居多。
2021年6月，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中国通过消除疟疾认证。“上世纪80年代前，中国和非洲同时遭受疟疾的肆虐。我们做了一个统计，发现1980年以前中国的疟疾发病率同现在疟疾在非洲的发病率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高。但是到了1980年以后，中国的疟疾发病率持续下降。”时任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寄生虫病预防控制所所长周晓农在2021年6月的一场论坛上做了如此的对比。
中国在与疟疾斗争的过程中，探索总结出疟疾报告、调查和处置的“1-3-7”策略，这对中国除疟至关重要。策略具体是指1天内进行病例报告，3天内完成病例复核和流调，7天内开展疫点调查和处置。
对于这一“除疟法宝”在非洲大地上能否再显神通，王多全和他的团队在2015年出发时心里并没有底。到了坦桑尼亚进行实践的过程中，果然遇到了阻碍。
合作方坦桑尼亚依法卡拉卫生研究所（Ifakara Health Institute）疟疾防控专家姆拉查（Yeromin Mlacha）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起初他们准备依葫芦画瓢地执行“1-3-7”策略，结果没有几周他们就已筋疲力尽。
他进一步解释道，因为这一策略适用于消除疟疾阶段，病例不会太多，而在试点的地区每天可能会有50个病例，并且调查病例更难，因为在当地农村没有地址编号系统，找到病例的住处有时就要花上一阵工夫。
在遭遇挫折后，中国专家和依法卡拉卫生研究所的防控专家一起坐下来重新审视“1-3-7”策略，最终商量的结果是将“3”去除，不再纠结于个案，而是追踪疟疾高发的村落，由此形成中非混合的1-7-mRCTR（基于社区的疟疾快速筛查和治疗）模式。
在新模式下，中坦专家列出最近7天内疟疾发病率最高的3个村落，然后前往这些村落对民众进行疟疾筛查，检测呈阳性的人员将会免费获得抗疟药物治疗，阻断社区传播。在项目实施期间，试点地区没有出现过疟疾的死亡病例。
当然并非所有的“中国经验”在非洲都会水土不服，起源于中国的蚊帐已经成为当地百姓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尤其是经过特殊药物浸润处理的蚊帐，不仅可以防蚊，还可以灭蚊，有效地防范疟疾传播。
伊奎里里镇贫困农户巴卡里（Hadija Bakari）家中，土墙配茅草顶的房子需要挤下20多口人，不过她家还依然在坚持使用政府免费分发的三顶蚊帐，不过由于年数已长出现了破洞，加上不良的住宿环境，她和她的女儿今年都先后疑似感染过疟疾。
巴卡里表示，相比疟疾，她最担心的还是她家的住房，在雨天外面下大雨，家中下小雨，土坯的住房还有坍塌的风险。疟疾被称为“贫困病”，贫困造成的恶劣环境是它的温床，而村中其他住房条件好的村民已经很少罹患疟疾了，所以消除疟疾，除了疾控专家的努力，还需要经济社会发展的整体配合。
中非卫生合作新模式
中国与非洲的医疗卫生合作历史悠久，早在1963年中国就向阿尔及利亚派出了第一支援非医疗队，此外还有为所在国建设医院和疾控中心等的“交钥匙”工程，而坦桑尼亚抗疟项目与以往的项目有着本质的不同。
因为中国专家前往坦桑尼亚抗疟，并非是受中国相关部门的指派，而是受到了英国政府的邀请。坦桑尼亚是英联邦国家，与英国关系密切，英国每年会拿出国内生产总值（GDP）中固定的比例进行援助。
王多全告诉第一财经记者，英国是热带医学的先驱，一直处于领先水平，而中国刚刚实现了除疟，有一批经验丰富的“一线战士”，同时中国在热带医学领域的理论水平也在快速提升，这是双方合作的基础。
于是中-英-坦疟疾防控合作试点项目在2015年4月拉开帷幕，这是中国首次在非洲大陆开展的公共卫生领域的合作试点项目。具体由英国原国际发展部出资，中国疾控中心寄生虫病预防控制所出经验和人力，再由坦桑尼亚伊法卡拉卫生研究所协助落地。
一期项目至2018年6月结束，虽然取得良好成果，但由于英国脱欧等因素影响，项目后期资金断供，好在十分关心非洲除疟的盖茨基金会为项目“续命”，在2018年至2021年开展了二期项目。
盖茨基金会是全球抗击疟疾最大的私有捐助者，基金会主席比尔·盖茨此前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也多次表示，希望继续推动中国抗疟经验到非洲落地。如今瑞士方面也表示，有兴趣讨论资助三期项目的开展。
坦桑尼亚的抗疟项目，是中国首度派出以公共卫生专家为主体的队伍，与受援国人员共同设计防控措施的公共卫生援外模式，也是中国公共卫生方案真正意义上的“走出去”。
同时为进一步验证项目成果的1-7-mRCTR模式，在联合国和平与发展信托基金支持下，世界卫生组织在布基纳法索、塞内加尔、赞比亚等国家进行模式的试点，形成了新一轮的三方合作，进一步促进了中国抗疟技术和产品的转化。
虽然中国有大量熟练掌握疟疾防治的专家，但在对非援助时，熟悉当地通行语言、全球卫生治理乃至于国际规则的复合型人才并不多，在这种场景下三方合作更有利于“中国经验”走出去。
同时，三方合作改变了以往援助方和受援方的关系，各方优势互补，每一方既是合作的提供方也是受益方，每一方都可以带来自己的解决方案，更有助于形成平等的发展伙伴关系。多边援助的方式也一直受到西方国家的重视。中国商务部研究院在一份报告中表示，英国近10年内多边援助占比一度接近全年官方发展援助总额的50%。
此外，通过公共卫生建立的紧密关系并不局限于专业领域，还可以增进伙伴方在外交和贸易等其他诸多领域的交流关系，最终加强多边主义，促进全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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